◎丘艷榮

最能代表春天的樹無疑是柳樹，“花紅柳綠”就是春。第一次感知柳的形象，是在賀知章的詩里——“碧玉妝成一樹高，萬條垂下綠絲絳。”我把詩背給媽媽聽，并請媽媽帶我去看柳。媽媽的回答讓我很失望，她說：“我沒見過。我們這里沒有柳樹。”

生活在農村的我，天天與鮮花綠樹共呼吸，我認識很多樹。屋后有濃蔭蔽日的大樟樹，窗邊有挺拔俊秀的綠竹，門前小溪邊有開滿一樹浪漫紫花的苦楝樹，村口有一棵綠蔭如蓋的大槐樹，可就是沒有柳樹。

“為什么我們的村子里不種柳樹？”我問媽媽。
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樸實的媽媽簡單直接地回答了我，又繼續低下頭做她的活兒去了。

哎，我嘆了口氣。柳樹一定是一位天生麗質的碧玉一般的姑娘，裙裾飄飄、衣袂翩翩。我在腦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描摹著柳樹美妙的形象。也許，這般風情萬種的樹亦是選擇生長在曼妙如詩的地方。我所生活的村莊，也是綠水青山的好地方，為什么柳樹不長在我們這里？

或者是因為這種遺憾，我對寫柳的詩句就特別留意。“柳絲長，春雨細，花外漏聲迢遞。”溫庭筠的《更漏子》，一個“長”字，撩動我的想象。恍惚中，有一位秀美的長發少女，正娉娉裊裊，輕歌曼舞。

我也喜歡李清照《蝶戀花》里的句子：“暖日晴風初破凍，柳眼梅腮，已覺春心動。”那柳芽破殼的樣子，猶如美人睡眼初睜。如此嬌媚，讓人意亂情迷。

還有高鼎的《村居》：“草長鶯飛二月天，拂堤楊柳醉春煙”。到底是楊柳醉在春天的藹藹霧氣中，還是春天醉在了楊柳的纖纖素影里？

想象總是特別美。直到多年以后，我見到了柳，長在家鄉土地上的柳。

回娘家的鄉間小路，沿灌溉渠種了幾年的速生桉被砍倒了，一公里多長的路旁重新種上了樹。種的是什么樹，我起初并沒有留意。畢竟沾染上了塵世紛擾與是非的眼，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清澈透亮，明察秋毫了。待樹慢慢長大，我才看出了這樹的與眾不同。村里的其它樹，大多像男子漢，昂首挺胸，枝干指向天際。而這排樹，枝條垂垂向下，算不上有多么婆娑多姿，卻有著一種女子的柔曼之氣。難道……難道這就是柳樹？我疑惑著。我想象中的柳，如柔若無骨、仙氣飄飄的秋水伊人，她應該是垂垂如絲、裊裊婷婷的，可是，眼前的樹分明長得不是那么精致：它的枝條是垂下的，它的葉片也是狹長的，它的葉形跟桃樹葉子更接近一些，也不如我想象中的那么纖巧。

“是柳樹！”花木場上班的一個朋友，他很肯定地告訴我：柳樹也有很多種，你在屏幕上認、書中識到的柳，或者說畫家偏愛畫的柳是垂柳，而你現在看到的是旱柳。

原來如此！我再細細去看那一排柳。它們不是我想象中的柳，它們也是我想象中的柳。正如世間女子千姿百態，或溫柔、或嫵媚、或淡雅、或濃麗……灌溉渠邊的這排柳非我想象中娉娉婷婷、裊裊娜娜的模樣，但它亦有它獨特的美。

想象很美，現實也不賴，這已是最好的結局。想一想，在那一去不返的流光中，我們又能擁有多少次可以夢想成真的幸運？比如現在，我終于在自己不曾種過柳樹的鄉村里見到了柳，想象過千萬遍的柳，這不就是一種小確幸嗎？